听雨

19831116

这些年在夜间听雨，一到春天，雨水凄美，便挑起我往事，雨漂自窗前，或渐沥，或淋漓，轻柔地倾诉在阳台花盆绿叶中。吱吱叨叨，柔柔婉婉走进屋来，象李清照的诗，满屋流溢情调感伤的句子。春雨绵绵又似那年小庄在大学寄给我的一封缠绵书信，萌生的是天地间的希冀和心底的脊念；而她离我出走时正逢夏雨，夏雨大气滂沱，如同千军万马的气势。不像春雨浸润的是水墨国画的意境和诗人心中感伤。我因性格气宇轩昂正气凛然，总喜欢夏雨，豪放洒脱不像春雨忸怩作态，似断非断，去也去得断然决然，就像我同恋人小庄，头天拿录取通知她去上大学，第二天我就同她一刀两断，了无牵挂，颇有点燕赵壮士的英风侠气。
　　 那些年在乡下插队，我和小庄在茶山种茶，茶山的雨景是绰约多姿，颇具浪漫情调的。暮春季节，那铺天盖地的绿潮涨过之后，茶山的一片绿便浓得划不开，于是有那纤如星芒的小雨，随微风飘摇而来，钭织出一片柔和的帷幔，茶山如名人笔下的一幅水墨小品，疏疏淡淡，婉婉约约，韵致毕露。我同小庄每天并肩给茶树锄草，每逢下雨，只要在一块干活，紧连一起，任雨水倾泻，任雨敲在我俩身上，也不舍离去。那淅淅沥沥的雨声唤醒了小庄和我心中恋情，于是一种神秘飘渺的天籁在我身边回旋。那疏疏密密的雨滴，落在我俩头上，落在肩上，落在旁边小溪上，交织出一种独特的音韵，虚虚幻幻地催人遐想，便恍如沉入古典的爱情剧中，唯觉天地一片虚空，满天雨水包裹着我俩。有一分难得的幽趣，也有一分沉郁的凄迷，很使人想起远古荒野出世这类低调的意象来。而今小庄病故多年，我已住进水泥高楼，雨敲在鳞鳞千瓣的瓦上，远远近近，轻轻重重，清脆而灵透，如同小庄那纤纤素手拂动古筝。那时我们的家是间茅屋，于是就拥有了许多茅屋听雨的清晰记忆。而那时心中太多的情思的牵绊，悲凉清愁的积淀，记得一次雨后，父亲爬上漏雨的茅屋，掀去稻草，盖上瓦片，哀叹说：“这女人呀，象这屋。说换就换。”他这一说，我听雨也感觉悲凉。
　　 而今听雨，人老了，则是另一种情景了，总是爱念往事。那时住遍远山区，正逢梅雨季节，多少个日日夜夜都浸在凄风雨水中，房前的青苔似乎都要长到心底里来。无论是疏雨刮珙桐，还是骤雨打芭蕉，每年大学放暑假心底的思绪如同雨的低吟哀诉，雨下得越来越浓郁时，我一声哀叹，这雨仿佛通了人性，或听我细说着衷肠，或呢喃劝我抹去悲伤。于是，这凄清的冷雨变得温柔起来，它轻轻地奏着，沉沉地弹着，细细地帮我敲打着在校小庄敏感而脆弱的心窗。
　　 小庄知道，一个心境孤独的我是无法静坐下来听雨的。这杯深沉的牵念酿成的醇酒她不会让我独饮，那年九月，小庄毕了业，当她向我又一次坚决袒露心迹时，那晚我听了一夜的雨，一种浪漫而有诗意。清冼了我陈思旧想的悲伤，雨水与那个真实我促膝交谈，是悠悠心曲与隐蔽天籁的暗暗合鸣，感受到南宋词人蒋捷所说，他说：“少年听雨歌楼上，红烛昏罗帐；壮年听雨客舟中，江阔云低，断雁叫秋风；而今听雨僧庐下，鬓己星星也，悲欢离合总无情。”今夜我再靠坐窗前，看到的仅仅是一帘雨幕，一曲雨乐，就掀起我四十年深谙的所有的彻骨悲凉的心事一同吐出。
　　 雨是人生，人生如雨。年轻时春雨绵绵，中年中夏雨清唱，壮年后秋雨潇潇，老来间冬雨沉吟，倾听四季的雨声，倾听四季的人生，渐渐地，这雨就会一点一点地滴到你的生命里来。
　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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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编者按】作者之听雨，说的是自己总喜欢夏雨，豪放洒脱不像春雨忸怩作态，似断非断，去也去得断然决然。其中说了同恋人小庄，头天拿录取通知她去上大学，第二天自己就同她一刀两断，了无牵挂，颇有点燕赵壮士的英风侠气。雨是人生，人生如雨。年轻时春雨绵绵，中年如夏雨清唱，壮年如秋雨潇潇，老朽来象冬雨沉吟，倾听四季的雨声，倾听四季的人生，渐渐地，这雨就会一点一点地滴到你的生命里来。极力推荐欣赏！【编辑：梦锁孤音】